挣钱是最体面的生活方式：《南瓜先生大冒险》开发者郭亮谈独立游戏的定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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Gamelook报道/《南瓜先生大冒险》算得上是国产独立游戏里的“另类”，它的美术风格独特、解谜设计很有创意，获得过 IGF China独立游戏节最佳美术奖、Unity最佳2D视觉银奖以及Global Top Round 10佳游戏等奖项，与乐逗游戏合作的手游版本拿到过苹果全球推荐。

有人说，独立游戏是全行业的创意之源，因为很多独立制作人完全是因为自己的爱好才入行，所以他们的作品充分彰显了开发者的个性，而且很多疯狂的想法看起来甚至是不考虑商业前景的。但是，‘南瓜’的开发者小棉花（郭亮先生）却表示，“我们一定会为了钱而开发，而且会告诉员工，不要在游戏里表达自己”。

在4月23日深圳举行的CiGA x iDreamSky中国独立游戏开发者沙龙活动分享中，小棉花做了题为《游戏若有10分美，独立游戏有几分》的演讲，随后笔者还有幸对棉花进行了专访，他在这些看似颠覆三观的“毒鸡汤”中谈到了自己做独立游戏面临的一些问题和独特的做法。以下是gamelook整理的内容：

别叫我制作人，我是艺术家

学油画出身的郭亮在1990年代末就接触了编程，直到2011年才正式做独立游戏研发，但直到今日，他仍然坚持称自己为艺术家，而不是单纯的开发者，更不是制作人。

他演讲中的原话是这么说的，“我特别讨厌‘制作人’这个词，虽然很多人都是制作人，因为在我的周遭朋友中，这个词语已经误导了很多人，他们觉得很多人毕业了，很幸运的得到了某笔投资，于是开始做产品，于是告诉自己我是一个制作人，然后就看到他的公司没了。我们觉得制作人就有点像一个导演，你可能有一定的才华，可能有一定的天赋，但是这些事情是很难一蹴而就的，不能说我一毕业进入某个行业就可以取得成功了。”

在随后的采访中，郭亮表示，他十几年前就接触了游戏研发，当时做过Flash小游戏、PC网游还做过功能机游戏，但由于不懂就搁置了。后来做过插画、绘本等很多东西，但只是为了充实生活挣点钱。

虽然包括《南瓜先生大冒险》在内的多款游戏都取得了不错的成绩，郭亮内心深处仍把自己当成一名艺术家，他表示，这句话可能听起来有点儿装逼，可不管是油画、插画、绘本、Flash还是游戏，都只是自己美术的一个载体而已。

从漫画到游戏：小棉花的“大冒险”

《南瓜先生大冒险》最初是打算做一个漫画，“当时是看了一个福布斯漫画家排行榜，我觉得做漫画挣钱好多，后来去丽江玩的时候画了几个形象，不知道为什么就画了一个南瓜先生的形象，感觉这样做漫画比较讨巧，在独立游戏群找了个人做编剧，但我觉得他做的编剧一点都不好，于是我决定改做游戏，后来发帖子招人有很多人找到我，但发现根本做不下去，因为都是杂牌军，感兴趣又做不下去，因为没什么能力”。

“于是我和编剧谈，能不能学做编程，虽然没做过游戏，但他本身是计算机系的硕士。我们这样大概做了半年，后来参加IGF拿到了奖。本来这个游戏是要做手游平台的，但程序说架构不好，做不了iPad，于是又用了两三个月才搞定。我们参加Unity 的活动拿到了奖，后来他们打电话问要不要上主机平台，我其实对主机没有什么感情，因为没买过，但程序员们非常有感情，所以我们就做了，后来还搞了很多事情，这些我在很多采访中都讲过了”。

最开始的时候，南瓜团队只有两个人，最多的时候也只有4人，包括如今，虽然胖布丁工作室扩张到了10个人，但每个项目仍然只有很少的人，郭亮在演讲中表示，他们同时在做5个项目，很多人是同时参与几个项目，比如一个程序员会做两三个项目，动画策划也都是这样。

对于独立游戏开发者的平台选择，郭亮在接受采访的时候表示，如果从生存的角度来说，手游对于独立开发者仍然会好一点，主要是因为覆盖的量比较大，“比如苹果的一个推荐就可以让你覆盖到很多用户，从收入角度我真不觉得Steam是很好的选择，因为独立游戏相对偏小，所以到这个平台很难卖到钱，至于主机，这几年还是比较友好的，但它的问题是量很小，而且很麻烦，上线需要通过各种审核，门槛比较高，需要几个月的时间，最后你还发现卖的钱反而更少一些。”

怎么才能做出好的独立游戏？标准答案与棉花的现实答案（演讲内容）

如何做出一款好的独立游戏，很多人的标准答案是：开发人员一定要有经验，或者说采用制作人制度，或者是做一个好的产品要耐得住性子，要有一定的耐心，要精益求精，而且要懂游戏，不是为了钱，而是为了爱，要表达自己，至少要安心，不忘初心。

现实的答案是这样的：

首先我们团队的人都没有什么经验，包括我自己。团队的人也没有制作人，包括我自己，我从来不说自己是个制作人。我觉得某种程度上会伤害到团队里面的心态，因为他们为了这个事情付出了很多努力，如果我说我自己是制作人，不好。

其次，天下武功，唯快不破。所以做游戏不求质量，但求速度，这是一句玩笑话。但是本质上，对于小团队来说，对于一个独立游戏来说，速度有时候比质量更重要。

我不喜欢玩游戏，也不懂游戏。我玩游戏特别少，前两天大家一起吃饭，很多人告诉我“我从小就喜欢玩游戏，什么时候开始编程，第一台游戏机是什么”。我说你们先装逼，你们装完了我再装。我的第一台游戏机Pong应该是全球最早的，80年代初就有了那个游戏机，我可能是第一批学编程的，当时是BASIC语言。我真的玩游戏特别特别少，因为我每次都玩不进去，那个游戏没有很大的吸引我。所以我每次听见别人说游戏是这么一个东西，它涵盖了所有的艺术表现形式，所有的什么什么的时候，我总是不屑一顾，因为我觉得他没有，甚至不如一首音乐，或者是一个电影吸引我。所以我觉得不是游戏本身不好，因为游戏还没有到达更好的阶段，这是我们可以把游戏推到更高的动力。但是不是我在推，希望大家来推。

我经常说我不懂游戏，最开始我说这句话是真心的，因为我玩得并不多，而且应该有很多规则、道理在里面。这几年我一直这么说，但是很多人觉得是玩笑话。有一天我一个朋友告诉我“我求求你了，你不要再装逼的，每个人都说你开始开发游戏，开发出来的某些游戏，某些人知道你的游戏，你在不同的场合都告诉别人，你不懂游戏，你这就是装逼”。我就反问“为什么全世界的每一个人开发游戏的，都告诉我，他非常懂游戏，游戏的每一个环节、细节都非常的懂，我说我不懂反而是装逼？”

我从来不表达游戏是怎么表达自己的这个问题。我会告诉我的员工，他们想在游戏中表达自己，我说求你了，不要在游戏中表达自己。原因非常简单，你有你的世界观，但是你的世界都没有观过，你有什么世界观？你可以表达自己，每个人都可以表达自己，但是这个世界没有人听你的自说自话，你还没有到表达自己的境界，包括我自己。

独立游戏开发需要什么才能成功？

有人说是眼光，有人说是知识，有人说是才华，有人说这些东西一定是可以推动你成功的东西。绝大多数人都知道什么是好游戏，所以我觉得眼光根本不是一个很重要的东西，有人告诉我，他说我觉得某个人的能力特别好，我说这些我们都知道很好，你知道很好没有意义，大家都知道，所以说你的眼光不能让你比别的走得更高更远。其次是知识，所谓的知名艺术评论家其实都不会画画，只是知识非常丰富。知识未必能够让你做出一个很好的游戏。再次是才华，比你有才华得多的人都还没有成功。

以为自己很懂游戏的人，绝大多数是眼低手低。
以为自己很有能力的人，绝大多数是眼低手高。
以为自己很有才华的人，绝大多数是眼高手低。

你觉得你有知识、眼光、才华，到底离成功有多远？有一天我告诉我们的程序员，有一个美剧上的一个男主角跟我长得非常像，我们的程序员看完了之后，他说“你和那个男主角的距离就是奥巴马和金三胖的距离，离得非常的远”。

或者你说认为你眼高手高，你就一定能成功了？有知识，有眼光，有才华，确实离成功会更近一些，但是本质上只是近了一点点。为什么我觉得自己很普通？因为你本来就很普通！
只要是石头，到哪里都不会发光的！我们经常听说只要是金子就会发光，但是金子真的不多见，包括我自己。

为赚钱而做独立游戏：最体面的生活方式

再说勿忘初心，我的心一直在变。所以我们一直不变的初心是我们一直在渴望成功挣到钱，这是我的初心，也希望变成大家的初心。我们一定会为了钱而开发，我不想误导大家，挣钱是世界上最体面的生活方式。

有记者问我，有没有为钱开发？我说我当然为钱开发，因为我们要把这个事情要想成，我今天要取得成功，于是我OK了，于是我跑去某个海滩晒太阳，于是享受我的生活？当然不是，我享受的是开发游戏的这种东西。本质上我希望体验能挣到钱，我在这条道路上可以养我的家人，让我的家人生活得更好，让自己变得更好，这就是体面的生活方式。

独立游戏还能不能做，有没有希望？

在演讲的一开始，郭亮先生就说，“我一般一款作品之前就已经准备写回忆录了，因为我相信我的这款作品一定会成功的因为如果没有这个动力，我都不知道怎么推动我的作品怎么做下去”。

下面介绍一下我自己，年龄偏大，美术是业余的，编程也做了很多，也是业余的。不太玩游戏，也觉得自己不太懂游戏。

有两个人我想说一下，一个是亨利.卢梭，还有一个是埃舍尔，为什么要说这两个人？很多年前我特别喜欢卢梭，因为我觉得他画得特别美，后来了解了这个人，他没怎么学过美术，他是业余的，他们都是业余的，每个人都笑他们。很多人就笑他画得特别的业余，若干年之后很多人发现他画得非常的好看。

为什么谈埃舍尔？是因为我读大学的时候我哥哥送了我一本埃舍尔的书，他说：我知道你非常业余，我们所有的同学看你的画画都觉得你非常的业余，一看就是没有专业受过训练的，但是我希望你能够很好的走下去。因为埃舍尔这个人，别人也笑过他，觉得他没有才华，但是这个人因为他喜欢，自学，非常的乐观，我哥哥说你的数学成绩很好，你读工科的，喜欢艺术，可以跟他一样成为一个非常知名的艺术家。我这把件事情当成是鼓励自己的一件事情。他们都很业余，没有才华。

这就是我想要讲的，你们当然可以做游戏，因为你们都很年轻，而且你们应该比我有才华，因为我一个业余的中年人都可以做。你们有什么不可以？

很多人比天赋和才华，其实最重要的不是天赋和才华本身，因为你做的事情还没有到比天赋和才华的地步。

一款独立游戏的好和坏，成功与否，其实和能力的关系只有10%，而和剩下的90%相关的只是用心。每个人都在不断的进步，我们团队的小朋友到我们公司来的，我告诉他们，我觉得你们真的不行，但是我相信你可以。因为我都可以不断的变得更好，你们当然也可以，这是我鼓励他们的方式。

所以说很多事情，很多人都可以做。

开发者说苦和累都是在撒娇

除了游戏本身我们还谈什么？

可能这样的场合有一些，每年有一些聚会，每年有些朋友总是在不断地探讨一些东西，有时候我们聚在一起探讨的并不是游戏本身，而是这些东西，比如说开发环境的艰苦，没有空调，住地下室等等等等，反正一句话，就是做独立游戏非常的艰苦，这时候他们会告诉我同样的概念，我们就想挣钱，因为挣钱很体面啊，我们这么艰苦，怎么办？

我想说的是，你是想挣到钱，但是做出一款好游戏之前，所谓挣钱的事情和你的关系非常的小，所以你不要想。因为在这么多年的过程中我们看过很多所谓的独立游戏开发者，比如说某个游戏开发了很多年，结果bug满天飞。有些游戏重金开发，从来没有上过线。

我今天要分享的重点，真的不要说自己开发苦和累，那都是在撒娇。

现在的年轻人经常会告诉自己，他们很苦很累，那篇文章大概的前提是说，你们甚至有苦和累到达你们梦想的机会，或者是方式。但是很多人，真正苦和累的人根本没有这个机会，我觉得你们都非常幸运，因为你们在一二线城市，走在资讯更发达的地方，有更好的条件，能够生活在现在的时代，做着自己梦想的事情，有很多的未来，还年轻。所以你们比起那些连这些机会都没有的人来说，真的幸福了很多。

前几天有一个朋友说他自己生活在北京非常的不堪。我说，你不要说你不堪。因为你在北京有房子，在别的地方有房子，开着车，在一线大城市，在一个非常好的公司里面，居然说你活得不堪？那么那些真的活得不堪的人怎么办？

所以说请不要撒娇。

但是有些人也特别不屑，他说我们不是撒娇，我们心里跟明镜似的，我们的心里特别清楚，我们只是一种策略。但是我就想说体面地活着，不要把独立游戏这个有点意思的事情搞得没有意思。

什么是独立游戏：在臭水沟一样的环境里一尘不染地活着

我认为的独立游戏是这样的：

这是一个动画片，导演是个美国人，里面有一句台词：在这个臭水沟般的城市里面一尘不染地活着。

如果你真的认为这个环境特别的不好，城市特别的差，但是我也希望在这里一尘不染地活着。如果怀揣梦想，应该是可以一尘不染活着的一个人。这是我们做独立游戏真正区别于别人的地方。

这就是我为什么要分享这个题目的原因，若干一年前我在一本书上看过这么一句话：世界若有十分美，耶路撒冷有九分。世界若有十分苦，耶路撒冷有九分。

所以你们不要回避，如果仅仅是认为我要得到他的美，而没有苦，那么我认为不是不可能，但是可能性非常的小，我不要误导大家，就像“独立游戏大电影”一样在误导大家。

同时做5个项目的10人团队：所有人都会动画

关于我们公司，我们公司有十个人在同时开发5款产品，开发模式是从来都没有任何计划，我们公司到今天都已经很久了，没有计划，直到有一天我们的程序员特别急，他说你一定要搞点计划出来。我说我不要计划，计划是什么鬼？你们每天都很辛苦，每天都在加油，每天都在很努力，为什么还要计划？一有计划的时候，就一定能够做得更多吗？当然不是，因为自己每天都在做自己的计划。

我们从来不加班。

最重要的是我们的程序员在绝大多数的事情上做了策划的事情，程序员经常会指导美术。
策划会做动画的活，招聘策划的时候告诉他，我们公司不需要策划，公司很多年了从来不需要策划，但是你会不会做动画？他说我不会。我说你能不能学？他说可以学。所以说我们公司的策划，不但做策划，也做动画的活。

公司做策划的活，我说你不做动画的时候，可不可以做点策划？他说可以。

美术做动画的活同时也做策划，我说美术一定要同时会做动画，也要会做策划，这就是为什么公司的每个人都会做策划，我们公司的策划，公司的美术，公司的每个人都会做动画，包括程序。

程序的事情可能有点门槛，但是我们的程序做不出来的时候，总是把他的程序思路告诉我们每个人，我们每个人帮他想，这对一个独立游戏团队来说特别的重要，我一直强调的是独立团队真的不是工业化的水准。

我不知道我们的做法是否正确，但是如果我们不这样做，真的不知道怎么做下去。因为我真的没有那么多精力去给他工业化，我也没有这么多钱给他流水化，我只能告诉每个人尽量做你会做的东西。

我特别讨厌的一句话是：大神带你一起飞。所以我们的小伙伴应聘的时候告诉他，大神不会带你一起飞，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大神，我也不会带你飞的，而是你要带我飞，你必须做出你很多的东西，让你自己变得更好，顺便让我飞一点，这样对我才是公平的。

《小三角大英雄》EA上线的时候，有个朋友要我在之乎上写一篇文章，以前我从前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，但是本着他的好意就写了这个文章，我每天做的东西和大家一样，我也会特别的置疑，置疑自己到底做得好不好，会不会成功，能不能挣到钱，或者有没有做出逼格，有没有表达自己，每天都很焦虑，每天可能也会睡不着觉，每天也想很多事情，但是我是这么告诉自己的：帅气的少年，你在这件事情上已经付出了这么多的努力、刻苦，几乎付出了所有的心血到这个产品上。结果真的不是特别重要，因为这已经是我的能力的极限，我已经不在乎他是否真的好了，就像我说的，你们买不买这款游戏，挣不挣钱不重要，在我的心里，他是最好的。

石头也可以更美：定义我们的是我们的行为

我那天看到了一个电影，叫《攻壳机动队》中的，有一句台词：我们执着于记忆，觉得它定义了我们，但是定义我们的是我们的行为。

很多人觉得游戏圈很有趣，因为我玩过很多游戏，我懂游戏，我觉得它很美好，我就想生活在这样的氛围中，如果作为一个游戏开发者本质上是一个创作者，创作者的本身不是你觉得这件事情，不是这个世界带给了你什么，而是你要带给这个世界什么，你要创造什么东西，你是创造者，本身是再创造世界的。所以定义我们的是我们的行为，我们到底做了什么东西，我们到底做了多少游戏。

有这样一句话：在这个薄情的世界深情地活着，做出更多的游戏来改变自己，同时改变这个世界。

是不是石头不重要，石头也可以变得美一些的。